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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墳前盛放(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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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江當然只是在開玩笑而已。不過說實話, 這麽一個陌生的帥哥提出要和她殉情……

她當然也是不能接受的。

生命多寶貴!(義正言辭)

富江比起其他沒有死過的人還要更厭惡死亡,也許對於其他人而言, 死亡就是永遠的離開這個世界、永遠停止思考且失去自我、又或者是前往天國或者地獄開始一段新的生活。

但死亡對富江而言卻是不一樣的。

死亡對她而言從來都不是那麽輕松的事情, 而是痛苦, 是掙紮,是大聲的哭嚎吶喊卻不會被人聆聽被人尊重的酸澀, 是愛戀的極致。

她從來沒有一次是輕松的死去的,就算是看似安寧平和的服藥身亡,身體內部臟器傳來的劇痛也讓她生不如死,卻又因為強大的生命力而清醒地感受著這一切。

痛昏過去,再疼醒過來。

死亡從來沒有給她帶來美好的記憶, 也不像是對於其他人而言的‘庇護所’。

她喜歡生命, 喜歡活著的感覺,喜歡呼吸, 喜歡在尚還能夠行動的時候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容我拒絕。”富江格外慎重地回答。

這說不定只是深褐色頭發的青年的一句玩笑話而已,她卻在一時間想到了這麽多,心中還因此而感到隱隱的酸澀和不忿。

在她的生存都如此艱難的時候,別人卻想要主動放棄生命。

太宰治楞了一下, 被這樣認真的拒絕了以後也不會顯得難過或者難堪——失落則是難免的。

“為什麽?”他問。

通常他是不會在別人拒絕了他以後還問出這樣的問題的——除非他是刻意地想搭訕、或者纏著漂亮的女性,這次卻是個意外了,他沒有再嬉皮笑臉,但也沒有顯得多認真。

他甚至在問問題的時候都沒有看向富江,而是又看向了那條河——河水也的確很清澈,還能從中找見自己的倒影呢。

唯一能證明他態度變化的, 大概也只有那張沒有表情、顯得有些空茫的臉。他的眼中映出了許多,卻沒有什麽能進入他的心裏。

也許他只是隨口一問。

“因為……”富江瞇著眼睛看向遠方,眼神變得很悠長,語氣卻滄桑的不像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女,她說:“雖然活著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但是我找不到我想要的死亡。”

這句話聽起來有些晦澀難懂,任誰都沒有辦法理解她話語中的涵義,可偏偏太宰治就是懂了。

富江說的全是真話。

聽起來可能有些可笑,但她的確是……為追求死亡而活著。

向死而生。

他們兩個人的對話讓隨便一個普通人聽見了恐怕都會懷疑自己是不是來錯了片場,但考慮到兩人的特性——盡管他們對彼此並不了解,但兩個奇葩能在這裏相遇就已經是莫大的奇跡了——就會覺得實在是沒什麽大不了的了。

“這樣啊,真遺憾。”太宰治攤手道,語氣裏倒是能聽出來他的確不是裝出來的,而是真的為此感到遺憾的。

他突然又問了一句看似毫不相幹、實則聽起來有關心意味的話:“你這個年紀的少女卻覺得活著是痛苦,是父母或者兄弟姐妹沒有善待你嗎?”

富江覺得有點莫名其妙,心知他恐怕誤會了什麽,搖了搖頭不欲多說:“我的父母早就不在了,而且我是獨女。”

富江又問:“你之前說的桃源鄉……?”

這也是她回答太宰治的問題,而不是扭頭就走的原因之一。

……還有一個原因別問,問就是人長得帥。

太宰治回答的十分爽快:“誒?原來真的有地名是桃源鄉呢,我不太清楚。”

好吧,看來他沒什麽用。

富江有點萎靡地點頭,也懶得再客套了。於情於理,盡管對方沒有幫上她的忙,她還是應該道謝一聲,可是富江現在又實在是沒有心情。

真沒想到在路上隨便撿到的一張車票居然這麽難找……

不過反正她現在也無處可歸,無事可做,倒也不如繼續追查線索,去尋找那個‘桃源鄉’。

……只希望這不是類似於小孩子願望券的那種玩具假票。

富江轉身離開後,原本一直在盯著河流的太宰治卻突然轉過頭凝視著她的背影。

——當然不是因為他迷戀上了這位貌美又性格奇特的‘少女’。

也許富江是第一次見到他,但他其實並不是第一次見到富江。

這倒也不能說明他最開始的搭訕是別有所圖,實際上太宰治也只是單純的在日常準備投河自盡的過程中,看到了一位身材窈窕外貌優越的女性,就習慣性地邀請對方一起殉情而已。

他也是在富江發表那番有關於死的言論時,才想起來自己上一次看到富江的情形。

他甚至都不能確認那到底是不是富江……就算她們長得的確一模一樣,也很難讓人把二者之間扯上關系。

剛剛他問起富江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也是這個原因——既然確定了她只是個孤兒,那她的身份就很值得懷疑了。

……畢竟,怎麽會有活生生的人,長得和一個人頭分毫不差?

太宰治第一次看到富江這張臉,是在他仍是港口黑手黨最年輕的幹部的時候,他前往池袋出差,卻發現在池袋的地下世界、也即是黑市中,受人爭搶的卻不是什麽珠寶字畫,而是……兩個人頭。

起初只有一個美人頭,後來他們又不知道從哪裏弄來了一個。

可能是因為其他黑市商人覺得池袋人就是很變態,美麗的女人頭也只有在這裏才有‘銷量’吧?

如果那只是普通的人頭也就罷了是不可能受人追捧的,可那顯然並不是。

傳聞中的頭有兩個。

第一個據說來自愛爾蘭,卻早在最初就失去了蹤跡,出名基本上都是靠口口相傳——只要看過那個頭的人,都會為那無法用言語來描述的美貌而感到眩暈與沈迷。

第二個頭卻是出自日本本土,似乎是某個家族的私藏卻不知怎麽的流落出來了,甚至出現在某次的地下拍賣會中。

說是頭,那當然只是個頭,是沒有生機的,但這個頭卻也還是有不同的地方。

她出現多久已經是不可考據的事情了——對,即便是考古學專家,也對此毫無辦法。

雖然看起來只是個美貌至極的人頭,她卻能保持自己的皮膚始終處於最嬌嫩的狀態,在以前那個沒有福爾馬林的年代,也從未生過屍斑,一切就美好的仿佛她只是陷入沈睡了。

——如果不看她空蕩蕩的脖子以下的話。

脖頸處的切口十分平滑,太宰治在看到的第一眼就知道她大概是被什麽利刃一下子斬首的——但這也不能確定這是不是拍賣會的幕後賣家刻意處理的結果。

畢竟被絞斷的頭底部也不會好看,缺少了如同雕塑般的神聖感,而多了血腥與恐怖的感覺。

那個來自愛爾蘭的頭,太宰治是無緣見到,這個頭他卻是有印象的,也許是因為那魔性的魅力。

在看到頭的第一眼,所有人都像是被下了什麽心理暗示一樣,瘋狂地癡迷於她,只是短暫的寂靜後,大廳就只能聽見競價的聲音。

人頭也以一種令人驚駭的高價被人買走。

買家得意洋洋地捧著那顆頭,也不顧及自己的身份,只是不斷地喃喃著‘多美麗的工藝品!可惜不是由我來一手打造的……’。

太宰治當即就繞道走了——他還想怎麽打造?親自去把人家美貌姑娘腦袋砍下來?

告辭,池袋人民真變態。(風評受害)

還是他更友善一點。太宰治想。美貌姑娘就應該邀請來殉情嘛,這才是浪漫啊!

(……雖然這也一點都不浪漫!)

等太宰治從記憶中抽身後,富江早就不見身影了。

他並沒有太在意,只是有點意外地輕聲呢喃:“能配得上那個頭的身體,果然身材也足夠窈窕。”

在那魅惑的容顏煥發生機之後,反而給人一種更特殊的感觀——說實在的,不如它閉上眼之後呈現出的‘死之美’,卻呈現出了另一種微小卻頑強的‘生機’。

這種掙紮對抗的感覺反而賦予她一種全新的美。

不過也與他無關啦。

就算她身上再怎麽有秘密,也和他沒什麽關系……現在還是自殺比較重要!而且,港黑幹部太宰君看到的東西和他武裝偵探社絕世美少年有什麽關系?他理直氣壯地想著。

太宰治一邊哼著自創的歌,一邊張開雙臂,閉上眼睛嘴角上揚。

旁人以為他在擁抱風,其實他是在擁抱死亡。

下一秒,他身體向前傾倒,落入河中,濺起了高高的水花。

***

雖然途中遇見了一個愛好是殉情的陌生帥哥,但富江的心情也沒有太受影響。

她依舊沒有什麽特別想去的地方,也不想像以前一樣先隨便找個本地的大款傍上。

——這並不是說她對於這件事已經沒興趣了,她只是單純的覺得……至少不應該是現在。

她應該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而且傍大款、買買買、被殺害、再次覆活、再找一個新的大款,都已經形成一個死循環了,不管是哪個時代她都是嚴格遵循這個循環的,現在難得回到了現代,她還是想多感受一下,多體驗一下。

……也許是因為她的內心也有種預感……這一切看似平常的事物,對她而言卻是快要逝去的珍寶。

每一次世界重置,在到達現代的時候都撐不了多久,富江努力地去預防、去滅絕那些可能會導致世界停滯的怪異後,這個世界才能勉強多續一會兒命,卻也不是太長。

她其實是知道原因的……她只是,不想那麽輕易地放棄。

至少在這段時間,就讓她順從自己的心意去做一些與以往不同的事情吧。

如果是以前的富江,恐怕走一小會兒就會一直喊著腿疼,可她現在身體素質也有所提升,在行走的時候也有靠著念能力來減緩腳步的壓力,讓行走變得更輕松。

她依舊漫無目的地走。

路途中所有看到富江的人都情不自禁的回頭想要多看她兩眼,最好能得到她的一次回眸……她卻也沒有為任何一個人停下自己的腳步。

明明那麽討厭無聊的她,卻光是在走路這件枯燥至極的事情上就花費了好幾個小時,也不嫌煩躁。

倒不是因為有什麽有趣的事情分散了她的心神……她其實什麽也沒想,甚至也沒在聽歌,更不會註意來往的行人。

不知道自己的來處,不知道自己即將要去哪,只是漫無目的的走著。

——不,她也不能說是沒有目的地,至少她撿到了那一張通往桃源鄉的車票,但也沒有人能告訴她車站到底在哪裏,那顯然並不是普通的人類車站能夠抵達的地方。

在傳說中,桃源鄉……是天國的‘阿瓦隆’。

……她這樣的人真的能去天國嗎?

一直這麽走下去的結果,就是晚霞逐漸染上了天色,下班的工薪族、放學的學生、買完菜歸來的主婦,都紛紛踏上了回家的道路。

她並不討厭黃昏。

原本湛藍的天色也因為太陽的落下而變得稍微有些昏暗,但也不至於讓人伸手不見五指,相反,即便太陽的光芒已經被減弱,餘光卻也足以照亮。因此街道兩邊的幾盞路燈也沒有被點亮。

她並沒有選擇走在陰影裏,而是專門靠人行道外側能夠被光照到的方向走,感受著落日殘存的溫暖,餘暉為她鍍上了一層淺淡的橙色,更襯出了她的臉毫無瑕疵。

和富江擦肩而過的人變得越來越少,到最後整條街上就只有她孤零零一個人在走。

她卻也不感覺寂寞。

但即便她不需要休息,可以一直走,直到終於找到通往天國桃源鄉的車站,其他物種卻也不會允許。

這……可是黃昏時分。

所有存在於裏世界的生物——無論是妖魔還是鬼怪,又或者是怪異,全部都會在這種時刻離開自己藏身的陰暗角落,光明正大的走到屬於人類的世界為非作歹。

富江雖然本身也屬於怪異的一種,但至少她外表看起來只是個十六七歲的高中少女——這也就意味著她很容易成為那些裏世界的生物為自己挑選的祭品。

說是祭品都是擡舉他們了,其實也不過只是普通的‘食材’。

富江壓根就沒把他們放在眼裏。

當她還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只有存活能力比較強的怪異時,她就從來沒有怕過這些家夥,至多也只是感到厭煩。

而現在富江有了念能力,就更不可能會懼怕他們——說白了也只不過是一堆下等的雜碎。

無論是誰都知道,沒有理智的生物並不足以讓人懼怕,也就是毫無還手之力、甚至無法覺察到他們存在的人類才會為之感到恐懼。

盡管富江看起來像是人類,行為談吐像人類,也完全把自己當作人類看待……她卻也並不是真正的人類。

——可這一切別人卻不知道。

富江的身邊圍繞著一堆長得奇形怪狀的家夥,就像是恐怖繪本中的那些妖怪,要麽就是小小的一個身體,卻有著一個占據整張臉的巨大眼睛,要麽就是身體奇大無比,長了好幾排眼睛,身上各處還有觸手之類的奇怪部位,看起來駭人至極。

說的更明確一點,就是看了都會讓人掉SAN的克系生物。

他們圍繞著富江,低聲絮語著,嘴中念叨著一些邪惡又狠毒的念頭,又或者是想讓她放棄光明而親自獻身黑暗的念頭,想要借此來迷惑她。

富江卻不以為然,甚至裝作自己從沒有看見它們,偶爾一腳踩上那小小的妖怪也毫不留情。

哈,光是想要迷惑富江這一點就已經足夠用‘自不量力’來形容它們了。要說迷惑人,富江可是鼻祖級人物。

可惜這些沒有神智的游魂無法思考,更無法辨認出來富江的真實物種,它們只是習慣性的攻擊所有在他們攻擊範圍內的生物。

妖怪似乎是被逼急了,見富江不為所動,自己無法誘惑成功,就想要出手直接吞噬富江——富江也就在等這個時候呢,等妖怪一攻擊他,她就可以立馬反擊,反過來把這無形的妖怪給吞噬掉。

要不是因為妖怪在沒有真正接觸到她的時候,是無法被普通的事物或者刀劍所斬殺,富江恐怕早就嫌它們一直在耳邊叨叨叨煩得很,而直接滅了它們。

自從妖怪和人類被強行分割為裏世界和表世界之後,才出現的這麽一道隔閡,擁有靈力、羈絆之類的人類和處於夾縫之間並未被完全歸類於裏世界的妖物仍然可以借助黃昏時分的靈異力量增幅突破這道界限。

在她瞅好了那個時機後,妖怪就像是橡皮泥一樣整個改變了形狀,嘴張的比它原本的體型還大,在富江剛踏進陰影處,就像是一個攻擊的信號,它沖了過去想要吞噬富江,在還沒來得及碰到富江的時候,富江剛擡起手,準備使用自己的黑泥作為反抗的武器,就被人拉住了手腕,往後一扯,強行避開了妖怪的攻擊。

也許拽住她的人是出於好心,但富江卻覺得煩極了。

她差點就要把那個妖怪給幹掉了。

她憤憤的轉頭,看見抓住自己手腕的是一個穿著廉價運動服,脖子上還系著白色圍巾的陌生青年。

而且手汗超重!

……這個季節還沒有到戴圍巾的地步吧?這個人是怎麽回事啊?

“你幹嘛?!”富江撅起了嘴,不滿地問。

青年似乎也覺得有些尷尬,眼神不停地瞥向那個逐漸靠近的妖怪,思考著自己究竟要如何解釋——他以為富江只是看不到妖怪的普通人,如果是這樣的普通人,在路上突然被身後的人毫不禮貌地一拉一拽,也的確是會感到生氣。

他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牽強地說:“天色已經不早了,早點回家吧。”

富江翻了個白眼,覺得他在說廢話。

她要是有家還至於落魄成這樣?

誰要是能被這麽一句話忽悠過去就算她輸。

“別管我。”富江把自己的手從對方充滿手汗的手中抽出來,使勁地甩了甩,那種粘稠濕潤的觸感卻仍然存在於自己的手腕部分,她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就在這時,妖怪似乎是對於自己一擊落空,之後又被忽略而感到非常不滿,突然露出了猙獰而尖銳的獠牙,對著富江再次張開了自己的血盆大口。

運動服青年——也就是夜鬥,在這個時候感到無比慌張,他當然是想要救下這個人類的——盡管對方並沒有向他許願,但他也總不能看到對方慘死在自己的面前。可他現在手中正好缺一把趁手的神器,即便技藝再高超,也沒有辦法和妖怪抗衡。

這就是身為新生代神明的限制。

怎麽辦?似乎除了逃也沒有辦法了,可是她看起來還搞不清楚情況,如果看不見妖怪的話是肯定不會願意跟他一起逃的……啊啊,如果看不見妖怪,不是夾縫之人的話,又怎麽會被妖怪攻擊?這種妖怪不應該只會引誘普通人類嗎?

讓他眼睜睜的看著這個女孩子被吃掉,他也是不忍心的。

“你有五円錢嗎?”他一咬牙,問道。如果和他締結下緣分,就應該能看到這些妖怪了……至少能先跑!

富江可不懂他的良苦用心,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說:“我從來不帶面值這麽小的錢。”

夜鬥:……?

就在他準備直接采取強制措施把富江帶走時,妖怪終於攻上來了。

富江站在這不讓夜鬥靠近,夜鬥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妖怪逐漸逼近……

——然後被黑色的淤泥包裹吞噬,最終成了一小灘黑泥,在地上流動著。

夜鬥:(目瞪狗呆.jpg)

富江瞥了他一眼,勾起嘴角冷哼了一聲:“大驚小怪。”語氣卻有點洋洋得意的感覺,讓人閉著眼睛都能想象出來這個人尾巴都在上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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